p23譚增毅


藥科的奇葩

悼譚師增毅教授 (原文刊載於--源遠季刊2005/5/31第十三期----譚增毅教授追思集)
文■葉續源/P34

藥科的奇葩
譚師山東省濟南人,民國九年九月九日生於北平,二十七年考進軍醫學校(今國防醫學院)藥科第二十三期。當時,廣州已受日軍威脅,學校西遷,譚師入學後,行軍至貴州安順,三十一年三月畢業。畢業後任上尉助教,少校講師,中校副教授,上校教授。譚師為人樂觀,幽默帶嚴肅,詼諧亦莊重,教學認真,務使學生瞭解,獲學生敬佩,同事頌讚,長官器重。盧院長拔擢,任國防醫學院教務處長,少將教育長及副院長,其教育政策,著重整體的學術發展。盧院長倚重如左右手,上峰頌讚,先後頒贈陸軍軍官榮譽金、銀色徽章各一座。
譚師是藥科佼佼的奇葩,藥師之光。據我所知,藥科畢業生,受軍編之限,自創辦迄今,僅有三人官拜少將。一位是自1937至1946年任軍醫學校藥科科長藥品製造研究所所長張鵬翀(藥科四期)先生。另一位是曾任國防醫學院預防醫學研究所所長景德製藥公司董事長張立人(藥學系四十七期)先生。次為譚師,譚師於六十四年退役,轉任榮民製藥廠廠長,是他夢想之職。多數讀藥科者,均盼畢業後,置身製藥工作,生產優質及價廉的藥品,濟世救民。譚師任榮民製藥廠長時,領導員工,竭力發展,擴建廠房於中壢市,添購設備,增加生產,成為國內最完善的藥廠。產品外銷,遠至南洋,建樹輝煌,上讚下頌。民國七十四年譚師限齡退休,退休後,鑑於幼女在美需要照顧,乃別離可愛的祖國及親朋好友,移民美國,享天倫之樂。長女先哲羅德大學藥學碩士,幼女愛哲畢業喬治亞州立大學,成家立業,服務社會。她們有美滿的家庭,乃譚師及師母家教之功。

台灣藥學教育創始人之一
日據時代,台灣無藥學教育。國防醫學院遷台後雖有藥學系,但其畢業生,服務軍旅。四十一年,中國藥學會及台灣藥學會,鑒於藥師缺乏,成立藥學系籌備委員會,促台灣省議會及教育部在台大醫學院設立藥學系,常在藥學會開會。孫雲濤博士是主任委員,委員中有國防醫學院藥科的劉壽文主任、趙仲雲、譚增毅、李蔚汶及黎漢德等教授。當時,我在總醫院服務,曾去旁聽。籌備委員會計劃詳細,獲省議會撥款,台大藥學系乃於四十二年招生。
台灣光復後,中小學教育普及,人民收入增加,而大專學校有限,很多高中畢業生欲讀大學,望門興嘆!醫藥學校更少。有識之士集資,設立台北醫學院、中國醫藥學院及高雄醫學院。開創時,台大藥學系孫雲濤主任及中國醫藥學院藥學系黃占甲主任(前台大藥局主任,我曾在該藥局實習過)分別請譚師去授課。譚師是國防醫學院藥學系及上述兩系的主要教授,受業弟子眾多。
譚師除教書外,致力研究。四十三、四年,在中國藥學會報告鴉片中生物鹼成份的研究,討論時,藥物化學吳榮熙教授詢問鴉片中有些特別香味的物質是甚麼?譚師說:文獻上沒有記錄,目前沒有注意這問題。回答得非常好,給我印象深刻,使我學到在學術報告時,忠實地回答問題,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態度可貴
譚師除教學外,並擔任中國藥學會理事或監事、台灣藥學雜誌編輯、中華藥典第二、三版的編修工作,至退休時止。對中國藥學出力之大,貢獻之多,不言可喻。

多才多藝的學者
譚師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學者,求學期間,喜唱歌及演戲。軍醫學校在自桂林遷往安順途中的大城鎮及在安順,譚師與李蔚汶師便主演對日抗戰的話劇,喚起民心,調節師生的生活。學校遷台後,民國四十年,譚師恢復母校話劇社,導演或參演「藍色的女郎」、「樑上君子」及「天倫淚」等劇,飾女主角的杜葆真學姊(大護三期)對譚師導演之技巧及對演員之熱情非常欽佩。

譚師教學認真,對同學熱情
我首次認識譚師在民國三十八年秋,在藥品檢定學的教室裡。譚師說的國語速度適中,我能記下譚師所講的要點,增加我對這一課的興趣。譚師獲得台灣省衛生試驗所許鴻源所長的同意,讓我們在該所實習,楊藏雄及許喬木技正指導我們檢定及分析藥廠送來的或市上抽查的藥品。楊、許技正很滿意我們分析的結果,在「台灣藥學」雜誌發表報告,文尾備註該文的分析資料是我們做的,奠定了我們對藥品檢定的信心。
藥科的衛生化學、毒物化學也由譚師教。當時藥品檢定、毒物化學及衛生化學均無課本,但他編的講義很實用。衛生化學課程結束後,羅裕鏗兄見報上有一廣告,猜冰淇淋成份,中者有賞。羅兄與黃汝炳、覃廷芳及筆者商議,以實驗來分析冰淇淋的成份,準確無錯,一定會中獎,有冰淇淋吃。筆者將分析冰淇淋之意稟告譚師,他立即答允,認為是一個很好的主意。這是我在課外首次接觸譚師,我感譚師做事很爽快,對我們很熱情。一、二天後,我們與譚師討論分析的結果,其成份與書本所記的有差距。譚師叫我們再做一次,二次結果相同。譚師警告我們,不能將結果向外公佈。事關品質、商號的名譽。我們無貯藏冰淇淋的設備,如果商號告你們誹謗,你們無法拿出原來的樣品給第三者化驗,無法辯護等語,使我們在課外再上一課。羅兄持分析的結果去領獎,對公司的經理說:「我們用實驗方法,分析你們的冰淇淋,結果絕對準確,頭獎一定屬我們」。經理看見軍服上,掛有「國防醫學院學生」符號的領獎者,笑著說:「不瞞你說,我們做廣告,志在促銷,不相信有人會猜對。我很欽佩你們做研究的精神,你們分析結果不會錯,頭獎非你莫屬,按章送你們數打冰淇淋。不過,請你們不要公開發表所分析的結果」。暗示他已知其冰淇淋的成份可能不符合規格。系上老師及班上同學嚐了一、二塊可口的冰淇淋,學到「廣告是促銷,欲獲獎是異想天開」。金明儒兄在藥科三十四期的班史一文中提到程滌生兄購買冰淇淋事(見「半世紀懷舊錄」第一一八頁),因時久,記憶有誤,叫筆者在此更正。
我班於四十年三月畢業。七、八月間,聰明的童民樵兄提議創辦製藥公司,邀請在台北市區服務的同學參加。童民樵是總經理,程滌生主營業,詹肇漢管製造,覃廷芳負會計,廠長是筆者。當時,我們一股熱情,說幹就幹。籌資金,購廠房,請到「強生製藥公司」執照,可是沒有設備,運轉資金不足。當時,劉壽文主任出國,譚師代理系主任,聽我說製藥廠中困難事後,便說可借甪藥學系中的一座單孔打錠機,一腔熱情,對後輩極力支持及協助。由於困難眾多,數月後,藥廠關閉,辜負了老師們的鼓勵及幫助。
一九六四年,譚師第二次來威斯康辛大學進修,獲碩士學位後,與侯步賢兄駕車來愛阿華大學看覃廷芳兄及我,隆情厚誼,衷心感激。因為不知譚師來美,我未有去拜候他,時感內疚。譚師移民來美,與我取得聯絡後,首先問我的是我班同學林詩聖兄的近況,益現他對同學的關心。自他居美後,我們時有聯繫。今年六、七月,我撥數次電話給他,均無人接,因而,寫信問候及問他一些民國三十九年在大禮堂慶祝校慶的事。八月初,他回公寓看見我的信,電話告訴我,他患腎衰竭及胃癌,住在療養院,並給我一個電話號碼,可是以後撥電話無人接。我再去函致候及慰問。九月十一日,他的大女兒告知譚師病重。十三日,我發信請藥科在美、加的校友,寄卡發信(由其女兒轉)向譚師致候慰問。不幸,譚師在2004(民國九十三年)九月十七日平安地去世,享年八十四歲。一位哲人,溘然去世,殊為可惜,身為學子的我們黯然神傷!訃文明言,家屬盼好友將送花或輓聯之費捐給療養院。
回想民國三十六年,軍醫學校改組,藥科縮編,併入醫事技術科,藥科同學頗失望及沮喪。三十八年,學校遷台,藥科的劉壽文主任,趙仲雲李蔚汶張繼宗譚增毅黎漢德老師等致力恢復藥科,辛苦教育我們,發揚藥科教育,厥功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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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增毅先生事略
文■藥學系校友會

譚增毅先生原籍山東濟南,世居北平西城大覺胡同。生於民國九年九月九日。民國二十四年,就讀北平市立第三中學高中,民國二十六年抗戰軍興,避寇武漢,入私立江漢中學,於民國二十七年畢業,旋考取軍醫學校藥科二十三期。時學校自廣州遷桂林,先生輾轉赴桂林入學。民國二十八年初,學校自桂林再遷貴州安順。在教育長張建先生領導下,全體官員生兵胼手胝足,於荒草蔓煙中歷經艱難,終能建立完整之學府。先生畢業時,藥科已有藥品檢驗等五個學系,及藥品製造研究所一所,教研陣容已十分堅強。當時教育部陳部長對學校之讚譽謂:「教學人材濟濟,設備完善充實,大可作為其他醫藥院校之模式⋯。」先生於朝氣蓬勃之困境中努力向學,於民國三十一年畢業,留校任藥品檢驗學系助教,嗣昇講師。抗戰勝利後,學校自安順遷上海,並改組為國防醫學院。民國三十八年戰事逆轉,學校再遷台北,將原有五學系及一研究所之藥科中之藥品檢驗學系及藥劑學系之器材設備及教學人員縮編,新成立藥學系。副教授以上教師來台者僅四人,負責原藥科後期全部課程之教學。藥科之其他三學系及藥品製造研究所之教師來台者僅三數人,則編入新編制之其他學系。先生負擔藥品檢定、毒物化學、衛生化學,及毒物分析等四科講授及實驗,負擔之重實非身歷者可以想像。民國四十三年,先生獲美國醫學理事會(CMB)獎學金,赴美國威斯康辛大學藥學研究院,隨名教授T. Higuchi研究一年,返校昇副教授,次年昇上校主任教官。民國五十三年再次赴威大繼續學程,於民國五十五年完成碩士學位,再返母校任上校教務處長,六十年昇任教育長,六十一年晉升少將副院長。迄民國六十四年離職,轉任行政院輔導會榮民製藥廠廠長,迄民國七十四年退休,攜師母赴美國麻省波士頓,就近與女公子定居。
先生幼承庭訓,敏而好學,方頤大耳,威而不猛,先後服務母校教學及行政達三十餘年。先生教學則循循善誘,務期學子能徹底暸解。青年學子執經問道,莫不如沐春風,深獲院長盧致德師之器重,屢蒙獲拔擢任母校行政職位,自教務處長、教育長,而副院長,倚重如左右手。先生任職教育行政,尤注重於學術整體之發展,茲舉其尤著者,學院新建圖書館,在先生精心籌劃下,博採周咨,務期能適合於現代教學與高深研究之用。館成,全院教師及學子莫不稱便。該館於院長盧公自學院退休時,正式命名為致德圖書館。先生於民國六十四年,奉國防部令,外調任榮民藥廠廠長。民國七十四年,製藥工業全面實施優良藥品製造規範制度。原有興隆路廠址不敷需要,乃於中壢市郊籌建設新廠。先生領導全體員工,宵旰勤勞,精心擘劃,建設國內最完善之製藥工業,於民國七十七年完工。自台北市興隆路原廠遷入,開始生產優良藥品,對國民保健事業著有績效。先生於民國七十四年,自榮民製藥廠退休。
先生自公職退休後,攜師母赴美,就近與女公子愛哲、先哲定居於美國麻州之波士頓市,不幸於民國九十三年九月病逝,享年八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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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醫師唯一的願望
文■陳福民/M55

編輯部:本篇摘錄自「『老爹的門診故事』─窮學生的掙扎」,是會長感念時任教育長的譚增毅教授,助其完成出國進修年輕夢想的一段往事。

學醫的歷程是艱辛而漫長的,六年的課程,一年的實習,兩年部隊,加上四年住院醫師訓練,不知不覺我已三十有二。在六○年代的台灣醫學還相當落後,雖然我有幸從台灣少數有名的教學醫院──三軍總醫院完成住院醫師訓練,但捫心自問尚不足為能獨立自主的主治醫師,與留美返國的大醫師無法相比,眼見同班的僑生均一個個順利飛向美加,心中難免升起幾許自卑,因此留美深造是當時唯一的願望,即使明知身為軍人又毫無背景,有這種想法無疑是奢望。
由於目標單純,決定勇往直前,走一步算一步。向僑生打聽的結果是:首先要通過美國舉辦的外國醫學院畢業生資格測驗(ECFMG),再申請到美國醫療機構的獎學金或聘書,最後就是獲得國防部的允許。第一步靠自己努力,心想班上有些成績平平的僑生都可通過,我當然也可以,果然第一次就過了關。
申請美國的獎學金原以為難在美國,卻不知難在自己,因為美方任何醫療機構在核定獎學金前必定要看到申請人的基本資料,即ECFMG及格證書、教授或長官的推薦信及在校成績單。推薦信雖不太好要,由於在醫院服務多年相當勤奮,長官還是勉為其難的寫了。但取得自己的成績單卻變得意想不到的困難,理由則完全與「莫須有」同樣的荒謬。
學校承辦人說:「你要先被列入國防部軍人出國的候選名冊才發給成績單。」但候選的條件是要有美國醫療機構的獎學金或聘書,沒有成績單怎可能向美申請獎學金?豈非擺明不讓你出國?這種不合理的做法在當時居然無處申訴,經過多重人情的關說,承辦人最後才口吐真言:「你想法請院長恩准吧!」表示院長是有權的,一切規定無非在控制人事。
當時我正在醫院做奴隸頭子──住院總醫師,既無錢又無時間,頭腦更是單純,認為師長一定會鼓勵學生上進的,至少我常聽見、看見父母如此做。於是在一日清早,將醫院工作拜託了同班同事,八點不到就跑到學校院長室求見,等了半個多小時才有一位軍官出來,自稱是院長侍衛,告知院長今晨有會要開,不會馬上回來。我當然就乖乖坐下來等,沒想到這一等一直等到中午,過了十二點半,才見到院長的黑色轎車出現在門外。
當他走入大門時,我已緊張的向他立正敬禮,自己感覺手腳都有點顫抖,他微微點了一下頭,眼睛並未看我,侍從官則彎著腰在旁小聲的介紹我,他繼續前進,並不經意的問了句:「你有什麼事?」我張口結舌的說出申請國外獎學金,想要一份自己的成績單,他沒有停下,也沒有表情,祇冷冷的說了一句:「你不是明天就要出國吧?」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意思似乎是中午休息時間,你急什麼?我突然感到血衝腦頂,受到莫大的侮辱,但更甚的是,這種嘴臉居然是出自多年尊敬的長者,我撕掉手中的報告轉頭就走,一旁的侍從官雖然再說:「陳醫師,你兩點再來。」我已打定主意,這輩子不會再回到這裡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沒有成績單的情況下,我仍拿到了三家美國醫學院的聘書,因為仁慈的教育長譚正義(當時筆誤,應為增毅)先生為我寫了一份推薦信,他以教育長的身分說明我們學校規定學生要修那些課,每科多少學分,而我是屬於績優的榮譽畢業生。當時出國求經的關卡是不易通過的,正因為我目標單純而堂皇,才生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也因為這份傻勁,使我在做到總醫師最後一天──民國五十七年六月三十一日能搭機赴美。當時一張機票要兩萬台幣,將近我一年的薪津。
出國的一點榮耀卻也帶給我最後的麻煩,當全家父母、妻女、兄弟分乘三輛計程車到達松山機場時,科裡的長官、同仁、包括平時高攀不到的外科大老文教授都已來到機場為我送行,我當然受寵若驚的去向師長摯友們致謝,負責為我拿行李的么弟則在搶著付車費後忘了後車廂的箱子,等大家定下神來準備辦理登機手續時,才發現丟了行李。那時計程車早已走得無影無蹤。大家因之形成的一片忙亂可以想像,我這時雖然也有一種從未經歷過的複雜心情──包括傷感、緊張、恐慌、孤獨及離情,但意志是相當堅定鎮靜的,我摸摸口袋,機票、護照及一點現金仍在,既然能上得了飛機,馬上可飛到世界最富強的國家去接受深造,我的人生充滿了希望,一切困難、凌辱、遺失都是微不足道的過眼雲煙。
後記此文轉載自:『老爹的門診故事』,是我一九九九年寫的一本小書。書中所寫教育長譚正義先生,其實就是譚增毅恩師,今驚聞恩師過世,內心非常悲傷,當年若不是他心存「正義」,怎麼會理我這樣的小人物,而我又如何會努力的工作到今日,特在此表達對他最高的敬意。願此文可納入譚老師的紀念專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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